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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三百六十七章 致书

第1374章 致书

一直到殿上天子和太后批准,讨伐党项的国策后,章越心底还是有几分打鼓,甚至有后悔的冲动。

颇有‘难道大事就这么定下,你们不再反对一下吗’的想法。

功高震主的道理他不是不知道。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世,他见过不少人,将下面能力最强的人扶上去,结果被对方取而代之。

对方心底从未服过你,将你的提拔视为能力所及,而不是你的提携。

然对于章越而言‘材大古难用,功高忌更多’也是颠不破的道理。

要不是辽国和党项外部威胁存在,自己走不上如今这个位置。

众臣退下后,章越留身。

天子向章越问道:“司空,不知公西征之后,朝政可以委托给何人?”

垂帘后的皇太后亦道:“章卿试言。”

章越差点脱口而出。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

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

不过这只是想想,章越道:“眼下右仆射之位空缺。”

“门下侍郎苏颂可为右仆射、尚书左丞黄履可为门下侍郎、至于尚书左丞……臣举荐御史知杂事范纯仁!”

天子闻言讶然,他虽是十四岁的少年,但身在宫中整日与章越这般善于玩弄人心的大臣打交道,心智成熟过人。

他当即问道:“章卿率几十万大军,远征党项,不应留下心腹良臣吗?”

“这范纯仁据朕所知是反对此番西征的。”

章越点点头,官家看来也逐渐深明道理了。

自古大将远征,最忌后院起火,所以他要在这时让吕公著出外。

内廷皇太后对西征之事不坚定,外朝若吕公著仍在,恐怕大军刚出汴京,金牌就追上来了。

“启禀陛下。”

“治国之要,首在于揉顺异己。”说到这里章越顿了顿道:“陛下,别说是臣,就算身为天子,任何时候都有反对你的,甚至敢与陛下唱反调的官员,这时陛下要如何处置呢?”

天子问道:“朕当以宽厚仁德之心包容!”

章越道:“陛下圣明仁厚,仅这一点已胜过多少古之君王了。”

“遇到异己,首先便着手铲除,这是很多治事不深之君王首选。还记得臣当初与陛下如何说,为何还要用司马光一派的官员吗?”

天子道:“朕记得。”

章越道:“道理如出一辙,遇到异己便着手铲除,容易让异己者抱团,为君者首先当分而治之。”

“有其才者,有能者可以委以差遣,观其事而上下。办得好的,自是要赏,不好则要处罚。如此成与不成,皆是陛下之福,国家之利。”

“为何祖宗定下异论相杂的制度?在于对朝局持异论者必须善于使用。试想若朝堂上都是依附陛下之臣如何?那么除非陛下决断能事事正确,否则一旦出事则必是陛下受其责。”

电视剧常有一下子将政敌全部铲除了,固然看得是舒爽。但问题之后还有问题,外部没有敌人之后,内部就要自相残杀。

老谋深算的政治家绝不会这般,而是在于选择如何持异论者。

章越继续道:“似辽主那般钱钞伪制,因而闹得民不聊生。辽主心底也有后悔之意,本意要召集官员废除钱钞。”

“结果官员议论之下指责辽主过失,辽主恼羞成怒将批评官员全部罢官流放,反而继续推行钱钞。”

“君王因错误的内政决策,而导致外交上出现重大错误比比皆是。望陛下必须引以为鉴。”

天子点点头道:“司空金玉良言,朕记住了。”

章越道:“从古至今身居高位,手握大权之人最大的困惑,就是不知道做得对不对,因为周围的人都不愿得罪你。”

“多少君王因威重,而至下面大臣不敢说真话,久而久之成了一言堂,觉得自己什么都是对的,最后往往犯下常人都不会犯下大错。”

官家再度点点头道:“章卿之言,朕记住了。”

章越道:“陛下,臣这一次改革太学任用,使张载的弟子吕大临接替程颢为祭酒。”

“其意就在洛学(理学)和关学(气学),相互糅合。”

“此意在胡师的明体达用。”

“明体达用就要正反相攻!”

“要正反相攻就要听言纳谏,可以偏信不可以偏听。”

章越是在向即将亲政的天子将治国理政的心得全部传授。

“陛下,范纯仁乃范文正公之子,虽反对臣此番西征,但人品端方正直,乃陛下可以信赖之臣。”

另一个时空历史上的范纯仁以吏部尚书正是在元祐三年出任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史书上说范纯仁执政以博大开士意,反对党争加剧,对于当时被贬的变法派章惇和邓绾,他都出面求情。

同时他持身廉洁,向朝廷推举的官员,从不事先打招呼的。这一次范纯仁反对章越西征也是光明正大的,不像有人在背后交耳根,或暗中使绊子。

最要紧是他在司马光要废除章越的免役法时,站出来反对过。

这个情章越永远记得。

章越道:“除了范纯仁外,毕仲游,范祖禹,郭林皆可用之才,望陛下善用之。”

“陛下要治国家,慢慢做,天下事,急不来。”

天子闻言初听尚好,听到此处不由不悦道:“司空此言何意?”

“难道真要离朕而去吗?”

垂帘皇太后亦道:“国家不可无司空。”

章越看着天子欣然道:“启禀皇太后,陛下明年十五了,虽说亲政尚稍嫌早,但陛下心智成熟过于历代帝王,已是足矣。”

“臣此番西征,胜则功成身退,败则治臣之罪。无论何等,都不能再侍奉于君前,相伴于陛下与皇太后了……”

章越说到这里眼眶微红。

“先帝对臣推心置腹,故临终时托付臣天下之事,相看顾于陛下。臣性谨慎,才难副宰相之任,故三年以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恐托付不效,坏了国家大事。”

“先帝预料在先,故责臣天下事不入局何用。我辈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此乃本分,不敢推辞。至于个人才望之事,在拨乱兴邦面前实只能勉为其难为之。至于擅朝误国之论,臣更不敢听之。”

“而今陛下欣然成人,睿智圣明,日后必为一代明君,不负祖宗社稷,天下臣民也,中兴我汉家大业。而臣也可欣然还大政于陛下,报答了先帝之恩于万一!”

说到这里,天子忍不住落泪,左右内侍石得一,李宪,宋用臣闻言无不潸然泪下。

垂帘后也传来抽泣声。

章越目望垂泪的天子,以及李宪,宋用臣等内侍,一时不知作何言语。

他此刻目放殿外,只见天南晴空万里,一行大雁即将南下。

从没有这一刻,他如今日般深切地感受到国家民族兴亡与个人宦途沉浮,如此交织一起。

仿佛他随时可一跃而起,随着这大雁破空而去,一朝看遍这大好河山!

真恨不能此刻驱长车,踏破贺兰山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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