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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9章 天不可近

当皇帝的,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他说道:“你有不输于景国姬白年的修行才能,虽然姬白年也不以修行见长。”

“你有的确胜过我那些蠢儿子的政治才能,虽然他们的政治一塌糊涂。”

在某个瞬间,他脸上甚至有自嘲的笑:“就这样凑合用吧,大荆帝国四千年积累,历代名臣贤君耕耘,只要你本分坐在这里,端在这张位置上,想来一百年也败不干净。”

他深深地看着唐星阑:“朕都不介意你朝野造势,以‘贤王’为号。”

而后终于显出怒容:“但你不该视一切为理所当然!朕赐予你的,并非你应得的。朕给你的,不是你本有的!”

他深吸一口气:“即便你这样理所当然了,这般僭越自许了,朕也给足你机会。”

“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你勾结外人,图谋大宝——”

他拿手指着唐星阑,终究情绪激荡:“唐姓岂有屈膝外贼之子孙!”

此声震耳欲聋,于殿中一再回响。

虽天雷当空,无过于此。

群臣皆噤声。

唐星阑却更前一步,拖得锁链都响:“古往今来,无非成王败寇!”

他声音未尝不高:“成皇帝集五姓合六军,乃灭贺氏,遂有今日十三军府。未闻他不是明君。”

“我亦不曾向谁屈膝,只是要拿回自己应得的位置——我父皇留给你,而你自留的位置!”

“你那些儿女哪有一个成器的,这么多年你还犹豫不决,难道真不知自己犹豫什么吗我的圣明君王!”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三步之后,已经拖着锁链,走到群臣最前,丹陛之下:“无非私心作祟,无非贪栈皇权。无非——”

“你放肆!”荆天子怒声截断其言。

唐星阑却蓦然一展双手,哗啦啦锁链响,似为其奏响征声:“来吧,指杀于我。”

“荆国史书会记你亲手除逆。”

“但司马衡会记下来,说你不给我话说!”

他穿着亲王礼服,高举着囚徒的手,如举荣耀之旗。他在丹陛之下慨然,似要血染这白玉。

荆天子在黎皇面前,尚且威凌凶迫,面对着这位大荆贤王,却一再静默,又一再喘息。

他正在巅峰的道身,当然不存在“老”的概念。

可他或许心冷意疲。

“那么。”皇帝平缓了呼吸,终是问:“你还有什么要说?”

唐星阑的确有满腔的不甘,满心的不满,但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荆天子,这般心有疲意的皇帝。那些情绪却都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言的苦涩。

怎么没有过爱戴,信任,崇拜呢?

但权力比魔功更能异化一个人,入魔已是新生,被权力侵蚀的人,却明明还能感受过往!

可是都变了。

后悔吗?

或许吧。

他只以最后的一口气,硬撑着不肯去认。

“罢了。”他说道:“败犬之嚎,免污君耳。便送我去断头台,早了此间事,也好专注你的神霄大业!”

“你已知死?”荆天子的眼睛,已经是波澜不惊的古井。谁也不知方才的涟漪,是不是为了斩碎唐星阑的恨心。

这尤其让他感到屈辱。

他的权势予收予放,他的力量不堪一击,他的经营是一张画满了雄心的长卷,可是撕破了就变废纸——他就连愤恨的心情,也是被皇帝随手拨弄的!

唐星阑咬着牙齿,扬着他的头:“您特意让太师出征,不就是为了毫无顾忌地杀我吗?”

太师计守愚是前帝唐弘璟亲自迎回朝中,奉为太师的!是他父亲留给他的遗泽。

计守愚若在朝中,皇帝绝不能毫无顾忌,不可以将他唐星阑践踏在泥土里!

荆天子却定定地看着他:“你还不明白吗?”

唐星阑毕竟聪明,这时已经意识到问题,勉强扯动嘴唇:“明白……什么?”

“霸国掌权现世,亦担责天下,是人族秩序最坚定的支持者。朕虽上天子,不可任性妄为。而你到此刻还不懂。”

荆天子讲述着他的失望,但已经不再有波澜:“朕要杀你,难道还需要找什么理由,寻什么机会?朕让太师出征,空虚国防,这机会是给洪君琰的!也是给你的。”

唐星阑如遭雷殛,静塑当场。

这位号称“天下至凶”的皇帝,这个在任何时候都剑拔弩张、永远强硬面对挑战的君王……从来不想杀他。

哪怕他与洪君琰暗中勾连,掌控国家关键位置,意图在关键时刻隔绝天子国势,效仿雍国旧事……皇帝竟也不想杀他!

这是何等深重之心。

天子真有负于他唐星阑吗?真对不起他死去的父亲唐弘璟吗?

皇帝若是在今日杀了洪君琰,他唐星阑就可以不死。

但洪君琰没有妄动,而他这个所谓“贤王”,的确是孱弱的——甚至在这生死攸关的事件里,他也没有任何主动权利,只能被动等待他人的选择。

这样的他,怎么让人相信,他不曾,也不会向洪君琰屈膝!

殿中缄默。

而荆天子看着唐星阑,似待他掀起什么变化。暗中掌握了都城军队也好,在这满朝文武中笼络了足够的心腹也罢,甚而当场轰开禁道锁链,展现不曾显于人前的恐怖修为,来一场刺王杀驾——

但唐星阑只是怆然独伫,像是所有的心气,都被那沉重的锁链拖走了。

皇帝终只是抬了抬手:“罪国当死。行刑吧。”

两尊将唐星阑拖来此殿的力士,一者又重新走出来,抓住了那巨大铁环,将唐星阑拖离丹陛,另一位则是提出了一只长柄金瓜。

唐星阑被倒拖在地,将以地砖为砧,这时才似惊醒,伸手捂面,以链披身,悲声高喊:“拖下去杀我!莫失国仪,勿染朝堂!”

金瓜遂住。

哗啦啦啦。

力士拖着沉重的锁链,牵拽着尊贵的亲王往殿外走。

片刻之后,传来“嘭”的一声爆响。

余声悠远,大殿寂然。

这是一场毫无波澜的权力斗争,甚至根本算不得“斗争”。

从头到尾是荆天子和黎皇的博弈。

在这场天下之局里,唐星阑本有机会坐下来成为棋手,但事实证明他只是一颗放在关键位置、却没能体现关键价值的棋子。

哪怕他直接举旗反了,真个带兵杀回计都城来,荆天子都不会如此失望。

风雨四十年,“贤王”只是一个笑话。

荆帝如何是在不太成器的儿女和格外成器的侄儿之间难做取舍啊!分明是在一群不成器的皇嗣里,想找一个相对成器一点的,能够继续这场大争之局——却没有哪个经得起验证。

旸太祖当年说,“当国者先恨于时,次恨于后。”

终究被历史一再证明为至理名言。

“父皇……”

满殿的沉默之中,响起来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

嘉王唐瑾、宁王唐容,在所有人都不敢动弹的时候,走进殿里来。在所有人都不敢开口的时候,发出声音。

今帝长子、嘉王唐瑾伏身而拜,其声带泣:“国事艰难,天下翘首。还请父皇保重贵体,莫要伤怀。”

皇帝这时重新坐回了龙椅,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一时的波澜、喘息,都像是稍纵即逝的泡影,为旒珠之帘所掩去。

没人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伤心过。

他的目光从伏地的唐瑾身上掠过,落到面色悲戚的唐容身上:“宁王你也在哭,你也为星阑伤心吗?”

被唐星阑评价为“不容”的宁王,抹着他成了串的眼泪:“毕竟堂兄弟一场,骨血相连,怎忍见他……”

“行了。”皇帝摆摆手:“今为国议,闲情休叙。朝廷并无任事给你,你今何来?有话就快说,无话就退下。”

“父皇。”唐容脸上的泪痕已经干净了,他出门前特意让人捯饬了许久,好让自己像个人君。

声音略略一端,便持重了几分,眼神再加些情感,便是表达了孝心。

唐容之“容”,是为天下“容”!

神霄大争,诸府用兵,他却“无任事”,这就是最大的问题。沉默或许是更好的选择,但此刻他岂能沉默?

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了!

他小心翼翼地道:“您刚才宣旨,说成六合者不必唐姓……大约是恐吓黎皇之语吧?”

皇帝‘呵’了一声:“你觉得呢?”

唐容松了一口气,轻笑道:“想也如此!先祖筚路蓝缕,方有今日万疆。皇祠之中,一个个牌位都敬着,荆国哪能不姓唐啊。”

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更轻松,但总是不能像唐星阑那样自然。

皇帝的目光落回伏地的唐瑾身上:“嘉王也是这个意思?”

唐瑾谦恭地抬起头来:“有赖父皇英明,罪王伏诛,黎国的阴谋被粉碎,想来是不是……不要再让大家有不该有的误会。儿臣万死,非敢指点父皇行事,只是一片爱国之心,为社稷周虑。”

皇帝轻轻地笑:“是啊,唐星阑死了,该在你们之中选个太子了是吗?”

唐容蓦地抬起头来,眼中有光,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唐瑾却是一头磕在地上:“关乎大宝,自有圣裁。臣岂妄言!”

荆天子以手扶额:“唐宪歧啊,你这些年都干了什么。”

唐容和唐瑾各有惶恐。

皇帝却挪开了手,看着他们:“这么多年过去了,神霄战争都开启了,朕还要在你们身上费口舌吗?”

“为当朝天子之嫡长、嫡次,已是你们最大的优势。朝野之中,多少人天然向你们靠拢。你们占名据份,皇统在身,却争不过唐星阑。为天下看轻!”

“朕请最有学问的人教你们读书,请最会修行的人教你们修行,把你们带在身边,教你们处理政事——但如何呢?”

“今日花圃之中,尚不能独艳。他日荒野丛林,不免枯根!”

“方今大争之世,诸天乱战,已无乐土,庸即是罪。”

“做一辈子富贵闲人,是你们最好的结果。这亦是为人父母爱你们的苦心。”

“怎么听不明白吗?”

他拿过宦官捧着的玉如意,猛地摔碎在丹陛之下:“非得把话揉碎了摔在你们面前,掐你们的希望,扫你们的颜面,伤你们的尊严——你们就是已经愚蠢成这样!”

玉如意之碎屑,划过唐容的脸,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他却没有伸手抹去。

玉屑如砂砾飞溅在亲王礼服,唐瑾也只是伏着。

宁王也好,嘉王也罢,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好不容易等到了唐星阑的败局,却同时迎来自己政治生命的终结。

今日天子在大殿之上这样毫不留情的申饬后,全天下都知道他们两个是怎样无能!

确然没有再争大宝的机会,荆国没有人会服他们。

荆天子也用再明确不过的态度,彰显了那份圣旨的重量——

的确东宫空悬,的确大位待神霄。

这或许是道历新启以来,有志于天下者,最好的机会。

而且如此正大光明,堂皇高上。

一旦有所成就,史书载为佳话,天下奉为雄主。

今日起,谁不翘首眺望?

……

……

翘首望神霄,神霄高且远。

在那至高之上的天境,无因之果中……天空已经千疮百孔。

都是剑镇留下的不可愈合的伤痕。

姜望以万镇为剑,在因果不系的混沌世界里,对杀两绝巅。

在这场魁绝当世的厮杀中,他也逐渐补充知见,便如见丹知赤帝,洞察了虎伯卿那些伥鬼的身份。

分立五行的五尊伥鬼,其中原身属于人族的那四尊,分别是赤帝严仁羡、旸国太保隗元风、景国天命观主师云涯、浩然书院院长孙飞槐。

《史刀凿海》,都有其名。

其中隗元风作为旸国开国太保,是辅佐姞燕秋成就霸业,在姞燕秋退位后又监朝三代的大人物……他是在妖界战场上被围攻成擒,最后囚为伥鬼。

也是虎伯卿诸伥鬼中最强的一尊。

至于师云涯,则是天命观建立之初的观主,景太祖姬玉夙的左膀右臂,在景太祖的逐虎战争中,为争取正面战场的优势,而成为战场上的失陷者。

孙飞槐则是跟严仁羡一样,是失落于天外,最后转手到虎伯卿掌心。

那尊天外种族虽是不知来历,但也独具神通,天生绝法,不受任何道法侵害,是一等一的绝巅杀手。

虎伯卿一生击败强敌无数,这五尊伥鬼也是优中选优,于漫长岁月中迭代而来。

但岁月奔流何等无情,他们也曾风流一时,终究囿于伥鬼之身,在历史中徘徊。及至今日这场三圣问魁的战斗,他们竟完全的边缘化了!

姜望与帝魔君贴身交战,这些伥鬼绝巅几次冲杀不能前。

万镇之剑在混沌世界里呼啸,千丈万丈的高峰,往来穿梭,裂空碾时,交织成今日的阎浮剑狱。

“此剑?”虎伯卿挑眉。

他惊讶于其中的变化。并非所有的剑式都太强,而是其中一些,完全超出姜望的风格,有迥异其人的创想。这无关于悟性,而是性格、道路、人生选择。

专门针对姜望剑术来研究的帝魔君,却笑赞:“此剑放之于朝闻道天宫,天下有所学者,亦有所付……可谓真正的众生剑!赏见众生相,岂不乐哉!”

时至今日,这阎浮剑狱的确已不是姜望一人在推演。

其于观河台立白日碑,有闻朝闻道天宫者,莫不往之。勤苦书院有记曰——“天下学于镇河者,不知凡几。”

虎伯卿了然一笑,而后摇头:“未脱天下藩篱,尽于世穷之中。竟以此剑决我,你虽年小,实在猖狂!”

他大踏步当空而行,面迎万山万剑,再出千拳万拳。以势吞寰宇的气魄,来消弭锋芒毕露的镇山剑。用自己的拳头,粉碎自己被封镇的那些拳峰。

姜望却在与帝魔君厮杀的过程中,苦海回身!

古难山真传之身法,在这时却有人间苦海崖的意象。

曾坐苦海崖,字杀天下魔。

此神陆东尽处,世人至此每回头。那飞剑绝世的燕春回,亦剑落于此杀红尘。

这一路走来的种种,在观河台十年坐道所磋磨的风雨……红尘劫火烧过,便将那无边苦海,留给了帝魔君。

此刻虎伯卿决于阎浮剑狱,帝魔君困宥无边苦海,他回过身来,却是主动陷入伥鬼之围,一剑劫无空境!

所谓伥鬼,都是命运穷途者。姜望此剑向来绝命,今日横来一剑,却将他们推回命运过往。

他左手往前一探,恰似是水中捞月,正正好探在孙飞槐的脖颈,五指分开,都为天镇,就这样掐着他,将他生生提起。

其人身上涟漪犹泛,彷似命运河流的水滴。

姜望提着他行走于命运河岸,注视着那些仍在命运迷途的伥鬼:“孙先生!是否记得夏君撷?”

浩然书院的第二任院长脖颈受指,却不是因此沉默。

他在命运的断河里恍惚了片刻,才道:“如何能忘?”

“令师陆以焕,战死祸水……实是夏君撷勾结孟天海所为。”姜望说道:“你知孟天海吗?”

往事如勾魂索,回忆是穿心刀!

孙飞槐怔然半晌,终是怅声:“我虽为妖囚伥鬼,倒也不是闭门不出,平日常为妖族苦役,知晓一些世事。孟天海其名,如雷贯耳。”

他抬起眼睛:“虽然您告知我真相,我心中十分感激。但此身为伥鬼,未能得自由。我无法背叛太行大祖,仍只能拼死与您厮杀。”

“你误会了。”

姜望摇了摇头:“先生为人族而战,宁死不屈异族。我说这些,只是想彻底抹掉你的时候,可以叫你少些遗憾。”

说罢五指一合,将其绕身的锦绣文章,护道的浩然文气,乃至他的绝巅文躯……一把捏碎。

“曾有人借夏君撷之身,于其历史明月,与我相逢。”

“知夏君撷者莫过孙飞槐。”

“所以我也借一段您的命运,以期将来寻他验证。”

“莫怪也。”

就这样握住掌心仅剩的流光,姜望从容走出命运。

这时另外四伥鬼才挣出劫无空境。

而帝魔君堪堪踏出无边苦海来,拂掉了身上的红尘劫火。

本以为会迎来姜望的惊天一剑,却只看到姜望的从容折身。

“荡魔天君……吗?”

面容摇荡在旒珠之下的帝魔君,看了一眼刚刚轰平万镇剑峰、正往这边走来的虎伯卿,声也悠悠:“看来……我们才是挑战者。”

下周一见~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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