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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49章 天不可近

第2749章 天不可近

大荆天子注视着黎国皇帝,又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看到他。这囊括天下的目光,轻轻抬起,眺视宇宙。

他的声音是静止的,每个字都像是嵌在岁月里的天律。他说:“太师,有劳。”

现在的荆国太师计守愚,在成皇帝唐象元时期,就当过国师,及至贺氏残党诛灭,便袖手江湖。在前帝唐弘璟时期,被专门请上庙堂,拜为太师。

今帝亦尊之。

长期以来,他都坐镇国都,不移寸步。

此刻天子金口一开,他便自百官中出列,对皇帝大礼拜下。袖龙翻卷如飞云,长眉长须一同扬起:“臣,领命。”

长风扶摇,浩荡万里。

圣旨既下,如箭离弦。

偌大荆土,拔起一道道气血狼烟,如撑天之柱。也的确冲开了现世,岿然宇宙,向诸天施加影响。

大荆帝国有天下强军十三支,在此之下的军队,难以尽书。

因为荆廷是允许各大军府独立发展军队的!

唐姓皇族以盖压诸方的武力,放缰诸府,对于这些军队,只有一个要求——“征国不辞”。

严格来说这并不是一个非常稳定的权力架构,权臣、重镇,从来都是这个国家的隐患,但荆国自唐誉开国以来,好像就并不求稳。

抑或者说,是地缘政治推动了政体的形成——在现世西北这一块无日不征的土地上,忘战必死。所以在这片土地上建立的天下霸国,也将战争的触须,蔓延到每一个角落。

别说那些开府建牙的军府,便是那些密布于荆土的军堡,又何尝不是尖刀匕首,国人握持的凶器。

荆国历史上有昏聩之君,暴虐之君,无能之君,但没有一个怯懦君主。唐姓皇族的体内,流淌着好战的血液。甚至可以说是一群战争疯子。

这威名赫赫的六大护军,分别是:上护军弘吾、下护军龙武、前护军捧日、后护军神骄、左护军骁骑、右护军射声。

又有七卫,曰:赤马、鹰扬、黄龙、春申、青海、天衡、羽林。

荆廷于军事早有准备,对神霄眺望已久。荆帝在当下杀气腾腾,却也不是头脑一热,临时动念发兵。

此时以捧日军、羽林卫护国,以赤马卫、春申卫驻守生死线,以骁骑巡边,以龙武驻扎妖界。

余下射声军、鹰扬卫、青海卫,三大强军,尽发神霄战场。

这十三支天下强军,全员备战。

帝室所辖,乃至于各军府未及强军标准的军队,也都跃马提枪,以太师计守愚为统帅,集众百万,似纷纷箭雨,发往神霄世界。

其中当朝太师计守愚,曾与宗德祯论道。

射声大都督曹玉衔,武道真君也。

鹰扬卫大将军中山燕文,亦是以一杆“杀神”惊名的当世绝巅。纵超脱无望,未妨他于绝巅砺锋。

最后的青海卫大将军蒋克廉,虽然只是当世真人,但他的“三魂屠灵剑”,也是凶残至极。

荆国铁蹄旦发于此,有夕定神霄之势,必要鸣雷寰宇。

位于神霄世界的中央月门,此刻无限高悬,仿佛荆国天子的冠冕。

他仍坐朝,坐在这名耀人族历史的计都凶城,高踞至高权力宝座,俯瞰座下群臣,掌握万万里山河,随手一指,即划分宇宙。

大殿之中,独黎皇一人与大荆天子对座,是外邦之君,大国之主。

其人的确也气势非凡,有豪杰气度,身处他国之都城,身围他国之重臣,仍然从容不迫,睥睨众生。在某些瞬间,说得上与霸国天子分庭抗礼。

然而此刻荆帝发万万军,杀诸天势,一令而动摇整个神霄战局,将这场影响诸天格局的战争,推举到翻天覆地的境况……此般气血天柱为背景,万槎征声为乐声,真个撼动人心,煊赫难言。

向来说荆国以计都为帝都,是“天子镇凶”,但最凶的是谁,于今方见!

“朕知也!黎皇意在六合,欲匡天下。”

“然路穷。”

荆国天子站在丹陛之上,龙座之前,其自身即是这个庞大帝国最凌厉的刀,他的目光落回殿中,将那种温文礼让的外交气氛切割的支离破碎。

“黎皇英睿神武,武功盖世!”

“但乏天时。”

他以视线切割黎皇的气度:“想上桌吗?”

“当前有个机会——”

他轻轻地仰头,双手大张,袍袖似载国之舆图,展开了这个世界:“大荆军队尽伐于天外,黎国东出,正当其时!”

旒珠摇落的阴影,像是摇在他嘴角的冷笑。

“来与我唐宪歧争!”

“太祖皇帝当年没有收完的账,今日我来扫尾,也是应当应份——继先业,全先事,君王无所怨!”

七彩缀星衮龙袍,在丹陛上鼓荡。像是一条活过来的真龙,鳞爪毕现,高扬九天。

洪君琰静静地坐在那里,在九天十地的轰隆声里,安然客坐。

“黎国是人族国家,朕亦人族帝王。神霄战争杀得激烈,是以人族对万族。在这样的时刻,朕怎么可能发兵内战?”

他轻声地笑:“难道这天下,朕竟不怀?”

荆天子也站在那里笑。起先轻笑,继而大笑,笑得旁若无人,笑得放肆畅快!

“呵呵呵……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笑罢了,他收住声来:“所以说……不敢吗?”

满殿荆臣,皆不言语。此刻他们仿佛是台下的观众,两位君王为他们而戏。

实际上观众何止在这计都城呢?

以天下为台,古往今来太多的看客!

“荆天子对我大黎帝国的敌意,着实……突兀了些。”

洪君琰始终云淡风轻,唐宪歧一再邀他上台,他却始终坐定看客的位子:“朕生而为人,有为人族奋战的心。黎国上下一心,也做好了为人族奉献的准备。此亦人心公理,当无其咎。荆国不需要帮忙,固然是好事,何以荆天子闻言而恨,有此雷霆之怒呢?”

“上来就说分生死,要朕提剑与你争……”

他的眸光微抬:“生死笼斗也好,引军对冲也罢,朕有何惧?”

“对上唐誉朕也未曾怕过!”

“只是当下非良时,君王担天下。社稷之主,不为意气兴师。”

他轻轻搭住扶手:“朕倒是奇怪了。怎么关系人族命运的神霄战场,成了你荆国的逆鳞,有言援者都起杀心——中央月门若是失守,使得诸天联军一战起势,这责任荆国皇帝代表整个荆国来担待吗?”

是啊,恨从何来啊。

唐宪歧堂堂霸国天子,纵然心中有所不满,腹中有什么怨气,轻易也不会往明面上放。

毕竟他的一举一动,牵系着亿万国民,而“天子不轻怒”。

今天他却是毫不掩饰他的不满,甚至流露对洪君琰的杀意!

唐宪歧笑了:“朕知道你不会不敢。你洪君琰也是英雄人物,怎么会惧怕跟人分生死呢?”

“但你害怕你假死求生、躺在冰棺里苦等天命的几千年,是毫无意义的!”

“你害怕天下人的看法,怕史笔的凿刻,怕人族不以你洪姓皇族为正统。”

“无论背地里做出什么肮脏事情,你都得顾着面子上的堂皇。心里想这个机会想得要发疯了,却不敢坏了规矩,恐与天下为敌!”

“你建立黎国是要求千秋万代,并不只要一时鼎盛。你希望天下人都认可你的宏图,敬重你的国家,拥护你的理想。你既要挤上这张六合的赌桌,又不想做一个无所顾忌的赌徒。你既想做到你当年没有做到的事情,又想挽回你一再失去的名声——你瞻前顾后!”

他的声音振聋发聩,而又轻蔑地笑:“你什么都敢做,但你不敢的,又有太多。”

“荆国皇帝倒是‘敢’,敢想敢做。”洪君琰拂了拂雪白的龙袍,施施然道:“今以社稷倾月门,把偌大一个国家,推到许胜不许败的境地。古来兵者岂有不败,就连兵祖也有兵墟之殁。一场许胜不许败的战争,让神霄前线的宫希晏,将往前线的计守愚,少了多少转圜余地!你乃军庭之主,非是不知兵,是不惜国也。”

“小人惜身,大人惜国,上人惜天下!”

唐宪歧一挥大袖:“黎皇知道自己这么多年差在哪一步吗?还是抱死命运,始终说‘天不予你’?”

“神霄之战,关系人族兴亡,本就没有退路,本就不可言败。哪有什么余地?你这一生,就是给自己留的余地太多。总以为失去了这次,还有下次。总以为你该有机会!”

“是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可山已经不是你的了。”

“世上当然没有必然不败的战法,诸天联军也并非没有英雄。”

“但朕在这里,势倾此心,意必人胜。”

他一手按住腰刀:“此战若败,朕即亲征!”

诸国君王大多佩剑,剑乃王道之器,中正堂皇。

荆国皇帝却着刀,就是以无上的杀气,镇压着偌大帝国那么多桀骜的军头。

“朕若不幸,霸国天子,仍从荆国军府出。”

声亦如刀冷,字字割意:“轮不到你的。”

“有些时机,错过就是错过了。有些结局,该面对还是要面对。当年做不到的事情,现在仍然做不到。时间虽然过去,难道你就有什么不同?”

“失败者总是以不同的方式重复失败,成功者却往往以同样的理由成功。”

“当年天下大乱,我朝祖皇帝亲见景太祖之威,乃有豪杰定鼎之心,曰我当如是。目睹旸太祖绝世风采,却谓生于良时,当逢英雄!”

“荆乃百战之地,抗魔阻景,斩断草原神辉,击碎水族建国野望,扫平大大小小七百军州,绝西北夷狄,方有这军庭帝国,无上霸业。”

“黎皇,你避景太祖锋芒,让旸太祖旌旗,在我朝祖皇帝面前装死!仅靠一个‘等’字,能等到六合吗?”

“你等的不是时机,你是等天下国主都变成傻子,所有的竞争者都被时间淘汰,最好六合天子的宝座前,都是些景钦秦怀之类的庸主。而那永远不可能实现!”

唐宪歧已似丹陛上的立塑,给予洪君琰几千年冰封时光的审视。

“设使真叫你等到了,真有那么一天到来。”

“且人族还能占据现世,不被异族掀翻。”

“黎皇帝——”

他问道:“超越三皇的六合天子,难道能够在这样的土壤里诞生?”

“荆皇雄问!”洪君琰轻拍扶手,赞叹不已:“朕客坐恍惚,几见唐誉矣!”

他仍然坐着:“唐誉真绝世。然而朕问前生,亦未输他多少。”

“当年我杀不进计都城,他也打不到极地天阙。”

“无非起势早晚,遂分先后。”

“荆土沃于雪原,荆势胜于雪势,那一次决战,朕就败在国势上,被一刀碎魄。痛定思痛,方定下冰封之策,以岁月累势,用时间换资源——以西北狭地吞天下,别无其法!”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这一步。”

“谁能一呼万应,匡冻土人心?”

“长生永寿,谁能知其真意?”

“朕也不是要等天下皆庸主,而是要攒够赌本后,上一张公平的赌桌,无论对手是谁!”

“尔辈不输先祖,东帝不输旸帝,朕何曾退缩?”

“当然今天说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逝者如斯夫,我亦举目不见故人。”

“他人死后再夸勇,朕亦哂然!”

说到这里他就准备离座了。

黎国的确做好了准备,但并不打算强行挤上桌去。至少在今天,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这一趟来荆国,看到了荆天子的决心,也算是不虚此行。

但唐宪歧又开口:“黎皇欲成六合天子,是痴人说梦,断无可能。”

“但天无绝人之路,朕亦贪爱寰宇。”

“现在有一条最近的路。”

他伸手往前,为洪君琰指路:“脱下你的龙袍,摘下你的冠冕。拜倒在大荆群臣之间。为朕摘取神霄第一功,朕亦许你东宫!”

“当年你大败亏输,封棺称死。傅欢上表,自称罪臣。雪国归荆,本有先例。”

“今当于心无碍也!”

这朝议大殿,顿起哄堂笑声!

今辱甚!

洪君琰这一生都未有如此受辱。

别说是建立黎国后、兵强马壮的今天,当年被唐誉打得快死了,唐誉也未辱他!

在这样的时刻,这样的笑声里,他却只是轻轻掸了掸袍袖,站起身来:“两国相交,各尽其诚。黎国的心意荆国不领受,朕也不强求——就此告别,相信来日有良逢!”

虽天下相轻,他何曾在意。今大国失仪,丢脸的是荆朝。而非他这个远道而来,只身赴会的君王。

天宝殿里嘲声烈,却有几分色厉内荏的意思在。

但他不打算去验证。

他不可能发兵打荆国。

至少在神霄战争期间,不可能这样做。

外族伐荆,黎亦伐荆,黎国岂非外族?如此是人族公敌,欲为六合者,必不可取。

这是乍看之下的大好机会,一碗伪装成美酒的鸩毒。

荆帝想激他发兵,叫他按捺不住,但他在冰棺里躺了那么多年,什么都冻住了!

就此一拂袖,这场天子亲来的外交,便已结束。

雪白色的龙袍如风雪飘出大殿,却并没有带走寒意。

群臣目视地砖或庭柱,都觉更冷了。

洪君琰没有给荆天子杀他的机会!

那么这份杀意,这天子之怒,又该向谁来宣泄呢?

哗啦啦,锁链声响。

粗如手臂的禁道锁链,在地砖上拖行,拖出来一位身穿金织蟠龙亲王服的大人物!

虽鬓发散乱,衣衫不整,被拖得摇摇晃晃地在殿中走,发丝飘动间,仍可见丰神俊朗,天家贵姿。

“放开!”

他被拖着踉踉跄跄地走,却大声呵斥:“本王乃太祖皇帝的子孙,唐姓皇族,天生贵胄!焉能如此失礼,使天下笑我大荆无仪!”

荆天子在丹陛上轻轻抬了抬手。

两位拽行亲王的力士,便将那车轮大的锁环扔在了地上,发出哐啷巨响,一阵环摇。

叫许多大臣都是一惊。

他们不是在此刻才知消息,但的确是在这一刻,被敲碎了所有的幻想。

囚行于大殿的亲王,在已被禁道锁神的此刻,骤发其力,拽着粗重锁链,将两根巨大锁环,强行拖至身前。

如此才容出一些余裕,抬起戴着束骨锁环的双手,轻轻拨开自己的长发,分出那一张贵重的脸。

他双手悬抬,仰望丹陛上的天子,发出含混的意味莫名的笑:“您终于肯见我!”

不等天子说话,他又扭过头去,左右看了一圈,目光落在殿中那张规格极高的客椅上:“看来黎皇已是走了!”

他当然便是唐星阑。

朝廷封为“裕王”,民间称为“贤王”的高贵存在。

许多人视之为储。

天下若知他今囚行于此,披发狼藉,不知多少人望计都城而悲泣,又有多少人暗中欢喜!

皇帝从丹陛上落下来的目光,也是沉重的。

“朕的确不想见你。”

他说道:“尤其不想见你于此,见你此般!”

“天下事,在君王一心。”唐星阑朗声而笑:“天子只有不言而有,岂有不想而行!”

若非锁链加身,若非天子问罪,他真不像个囚徒!

他也不止像个无权无势的王爷,分明腰甚壮,胆甚粗,反倒质询天子,有几分分庭抗礼的意味。

但皇帝眸光一沉,他的笑声便瓦解。

“只此一句,你便不似人君!”

皇帝道:“君王社稷主,难道任性由心?”

唐星阑敛去笑声,直视天子,他很多年以前就想这样看着皇帝,却直到今天,才有这破罐子破摔的直视!

他问:“您难道不任性?”

皇帝眸光更冷,但没有说话。

唐星阑又往前一步走:“你若是不任性,何以有今日?”

大荆天子轻轻扬头:“今日难道是朕负你?”

唐星阑呵然一声,举起自己被锁住的双手:“都到了这样的局面,血肉亲情洒如飞尘,天家威仪弃置一地,您难道要说彼此不负吗?”

“唐星阑……”荆天子轻轻地呢喃了一声,好像很多年前,如此轻唤那个眼神清澈的孩童,但他又骤然厉声:“唐星阑!”

“请陛下称裕王!”唐星阑怒声而抗:“您当年潜邸之时……所用的王号!”

荆天子眼神幽深:“看来是朕不该,不该早早给了你不该有的期望。”

“是吗?”唐星阑高昂其首:“臣倒想问问——何为‘不该有’?”

荆天子摇了摇头。

他摇头的动作非常缓慢,就像是为了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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