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会进入镇西之前——
上午十点,流光画廊外。
晨光透过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在约里克夫镇的街道上,带来一种灰蒙蒙的、毫无暖意的明亮。
浑沌雨虽已停歇,但它留下的湿冷与污浊气息依旧顽固地弥漫在空气中,混合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源自人心深处的惶恐,让本该逐渐恢复生气的早晨显得格外沉寂。
流光画廊那颇具艺术感的门廊在白天看来少了几分夜晚灯火璀璨时的梦幻,多了几分冷清与孤傲,门口悬挂的“暂停营业”牌子在微风中轻轻晃动。
虞幸独自一人站在画廊门前,他依旧穿着那身利落的黑色风衣,身形挺拔,与周围压抑的环境格格不入,又仿佛完美地融入了这片阴影。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根本看不出是被一封“威胁信”要挟到这里来的,他抬手,敲响了画廊紧闭的木门。
片刻后,门被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隙。
露出的是一张熟悉的面孔——正是上次画展时接待他和芙奈尔夫人的那位年轻的、长着雀斑的女仆。
她穿着整洁的女仆裙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与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早上好,调查员先生。”女仆认出了虞幸,微微屈膝行礼,随即侧身让开通道,“艾文主人正在画室等您,请随我来。”
虞幸点头进入,女仆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来,一边引路一边说:
“艾文主人很期待您的来访,他说希望由您暂时担任他的保镖——哦,酬劳方面会很优渥,毕竟最近镇上太危险了,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大家都希望能更好的保证自身安全。”
她的语气自然,仿佛虞幸的到来只是一次寻常的拜访,是为了商讨在如今混乱局势下,如何更好地保护画廊及其主人安全的事宜。
虞幸看得出来,她对潜藏在平静表象下的暗流一无所知,所以,艾文的真正身份连身边的女仆也没有告知——这很正常,虞幸只是有些意外艾文为什么不直接将精神污染植入女仆脑子里,这样明明更方便控制。
或许,是希望一无所知的女仆成为他的一重掩护?
画廊内部比夜晚时更加空旷寂静,阳光透过高大的彩绘玻璃窗,投下斑驳而缺乏温度的光柱,照亮了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那些曾挂满画作的墙壁此刻显得有些空荡,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灵魂。
确实。
被他用触手吸收掉精神污染的画作已经没用了,画展上也没卖出太多,剩下的估计再也不会被那个有些心高气傲的画家拿出来。
女仆在前面引路,高跟鞋敲击在地板上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将虞幸引向画廊深处,那条通往画家私人区域——也是上次展示《星空》的休息室所在——的走廊。
“艾文主人就在里面,您请进。”女仆在一扇熟悉的、镶嵌着暗色木纹的门前停下,对虞幸说道。
虞幸没有犹豫,直接推门而入。
房间内的陈设与上次来时并无太大区别,依旧典雅而静谧。
只是,此刻房间中央没有了那幅覆盖着天鹅绒幕布的《星空》画架,取而代之的,是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灰败街景的艾文·克利福德。
听到开门声,艾文缓缓转过身。
他今天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色亚麻衬衫和长裤,头发有些凌乱,脸色在从窗外透进的惨淡光线下,显得比夜晚时更加苍白,几乎毫无血色。
那双深褐色的眼睛里,不再是面对公众时的敏感艺术家神态,也不再是上次独处时竭力伪装的激动与狂热,而是沉淀下了一种毫不掩饰的、冰冷的阴郁与一丝掌控局面的倨傲。
“主人,需要我为你们准备茶点吗?”女仆温和地问道。
艾文笑了笑:“不用,将门关上出去吧,之后没有我叫你,你也不用过来,我要和这位优秀又强大的调查员先生好好商讨一下雇佣事宜。”
“是的,我明白了。”女仆从外面轻轻带上了门,隔绝了内外。
几乎是在门锁合拢的“咔哒”声响起的同时,艾文脸上那最后一点程式化的表情也彻底消失殆尽。
他上下打量着虞幸,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仿佛要穿透那平静的外表,直抵其内里可能存在的挣扎与恐惧。
他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直接切入主题,声音沙哑而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压迫感:
“看来虞幸先生已经如约而至。那么……关于《星空》,经过几天的沉淀,您是否已经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了自身的某些‘变化’?”
他刻意在“变化”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恶质的弧度。
他紧紧盯着虞幸的眼睛,期待着从中看到惊慌、愤怒、不甘,或者任何一丝属于猎物落入陷阱后应有的情绪。
他笃信,以虞幸的实力和敏锐,绝无可能对自己已成为“无头者”的事实毫无察觉。
这种明知故问,正是为了欣赏对方在绝对劣势下,那强自镇定或濒临崩溃的模样。
然而,他失望了。
虞幸迎着他的目光,眼神依旧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他不仅没有表现出任何艾文期待中的负面情绪,反而微微偏了偏头,仿佛在思考一个与己无关的学术问题。
“变化?”虞幸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如果你指的是脖颈之上,概念层面的那种‘空无’感,嗯,确实有点意思。”
他甚至还抬手,用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完好无损的脖颈,动作自然随意,仿佛只是在整理衣领。
“这是一种很独特的诅咒,我时常觉得自己的脑袋下一秒就要掉下来,这确实是一种奇妙的感觉。”他微笑起来,凝视艾文,“所以,画家先生,你用你的话达到了目的,现在是来验收成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