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内异常安静,只有他们踩在富有弹性地面上的轻微“噗叽”声。
墙壁上的菌毯散发出微弱的磷光,提供了些许照明,但那光芒绿油油的,反而更添诡异,空气污浊,带着浓重的霉味和一种类似生物胃酸的刺鼻气味。
没走多远,前方的甬道出现了岔路,一条向上倾斜,一条向下蜿蜒。
“怎么走?”曲衔青问道。
虞幸眨了眨眼,仔细感知着两条岔路中弥漫的能量波动。
向上的那条,能量相对平稳,但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消化”感,仿佛通向某个巨大的“胃袋”,向下的那条,能量则更加混乱、狂暴,隐约还能听到细微的、如同管道中液体流动的汩汩声,以及某种……低沉的、断断续续的呜咽。
“向下。”虞幸做出了选择。
在这个地方,不受控的混乱,或许才是生路所在。
他们于是向下走去,这条甬道愈发狭窄、陡峭,墙壁上的菌毯变得更加厚实,甚至有些地方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
那汩汩的水流声和呜咽声也越来越清晰。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虞幸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示意。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甬道侧壁上,赫然“镶嵌”着几个半透明的人形轮廓!
它们不是活人,但看起来和幽影并不是一个物种。
走近一些,人形轮廓变得清晰起来,展现出令人毛骨竦然的细节。
从他们尚未完全被菌毯吞噬的衣物碎片和发型,能清晰辨认出属于维多利亚时代的特征——和外界的真实世界一样。
“这是……”曲衔青握紧手中血剑,贴近打量。
一位女性受害者半张脸还算清晰,她曾经盘起的发髻已散乱不堪,几缕沾满粘液的棕色发丝紧贴着苍白的额头。
往下,那具残破的身体保留着奋力向外挣扎的痕迹,她身上残留着荷叶边高领衬衫的碎片,领口处别着一枚早已失去光泽的珍珠胸针。
最令人不适的是她的右手——戴着蛛网花纹的黑色蕾丝手套的手指已与菌毯融为一体,却仍保持着挣扎时弯曲的姿势。
她显然早已死去多时,却没有完全失去活性,那对干瘪的眼珠在曲衔青靠近后朝她转了转,沉默地凝视她。
曲衔青:“……”
尽管不害怕,但她对灵魂方面的痛苦比较敏感,看到这种折磨灵魂一般的死法,依旧觉得有些瘆人。
虞幸已经跟着来到了她的身边,与她并肩而立,顺便用手指撩开了她因动作而变得凌乱的高马尾。
菌毯上的荧光照亮了这些“人”。
在珍珠胸针女士旁边是个身着破败双排扣长礼服的绅士,他的金丝边眼镜斜挂在鼻梁上,镜片后方的眼球已完全乳白色化。
礼服的羊毛布料正在菌毯的侵蚀下缓缓分解,露出底下与菌毯脉络相连的肋骨轮廓。他的嘴唇微微张开,仿佛仍在无声地念着某个名字。
更深处是个年轻女孩,她残存的裙摆还能看出流行的巴斯尔裙撑样式,但裙撑的钢骨已刺破布料,如同怪异的骨架般与菌毯交织在一起,她颈间挂着一个小小的银质十字架,此刻正随着菌毯的蠕动轻轻撞击着墙壁,发出细微的嗒嗒声。
单就这三人而言,身份应该都不算低微,在被这肉墙吸收前,应该也属于家境相当不错的那一类。
墙壁上的菌毯在这些受害者周围脉动得格外活跃,仿佛仍在慢慢消化这些不知多久前捕获到的猎物,每当菌毯蠕动时,受害者们的肢体就会随之轻微抽搐,那些蕾丝花边和礼服碎片也跟着簌簌作响,宛如一场永不落幕的死亡舞会。
而接着往里走,死去的人们便呈现出了更多的不同。
车夫、小贩、乞丐、残留者……
所有受害者的皮肤都呈现出半透明的蜡质质感,能隐约看见皮下的血管已与菌毯的脉络相连,如同树根般深深扎进墙壁。
他们的面部表情大多凝固在最后一刻的惊骇与痛苦中,张大的嘴巴里没有舌头——取而代之的是不断蠕动的菌丝状物质。
更诡异的是他们的眼睛。
虽然眼球已经浑浊,但瞳孔深处却闪烁着与周围菌毯相同的磷光,仿佛他们的意识仍被困在这些躯壳中,永恒地注视着这个将他们吞噬的恐怖世界。
“多萝西……多萝西……”
在经过一名只剩半边身体的女性时,她已经长满菌丝的口中忽然嘟囔起一个名字,那走调沙哑的嗓音在甬道内回响,让虞幸一下子站在原地。
多萝西?
没听错的话,那似乎是大银行家迪菲特·克劳德的妻子,疑似与密教有所关联,却死在了梦魇中的女人的名字?
伶人也注意到了她,意味不明的“哦?”了一声,打量这半具躯体片刻:“这个女人看起来比其他受害者新得多,似乎是不久前才进来的。”
说起来,甬道里这么多外来者的尸体,说明他们三个对普通人进入恐怖之城后的心路历程的猜想是正确的,但问题是,普通人没有钥匙,怎么就大片大片的踏入了恐怖之城?
难道都是和埃德加一样,被古神注视过,被动的、强制的,在经受过精神污染后被拉入了这里?
虞幸又一次打量这些称得上是尸体的东西,确认它们彼此之间时间跨度很大,面前这具还能发出声音的,身穿一件沾满污渍的浅灰色束腰外套,胸前还别着一支镀金钢笔,外套口袋里露出半本皮质封面的采访笔记,边缘已与菌毯融为一体。
这好像是一个女记者,而且穿着风格与他们相近,和伶人所说的一样,应该是最近才死的。
而周围的其他实体,看起来要久远得多,好些都不止三十年,从服装上看恐怕快要接近百年了。
这样一瞧倒也正常,恐怕这些甬道中的尸体,是聚集了上百年间世界各地被拉入恐怖之城的……大部分受害者吧。
虞幸的注意力回到面前女记者口中的“多萝西”上。
他想再确认一下这个人的身份,但她的右侧身躯已完全消失,断口处被密密麻麻的菌丝网络覆盖,这些菌丝如同某种诡异的缝合线,将她的断面与墙壁牢牢连接。
透过菌丝的间隙,能看见她胸腔内已空无一物,肋骨像被精心摆弄的标本般展开,与菌毯的脉络交织成令人作呕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