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当初黑色星期一获得的经验,不少日本人曾经一度以为当价格降到一定程度应该就会停止了吧?
但人们心中这种隐约的期望却始终未能实现。
日本股市从1989年年底就发生的暴跌,一直持续到当前,其中只发生过的两次反弹。
力度都比较小,最大一次也不过是百分之十。
与大盘跌去了将近一半幅度相比,显得那么可怜。
恰恰相反的是,经过两次短期的“技术调整”后,股价再度迎来了更深幅度的下跌,以至于沉浸在日本股市的资本越来越清冷。
可想而知,那些像eIe这样重注押在股票市场上的企业,在此期间会迎来什么样的处境。
没错,eIe可不是特殊的个例。
虽然这只股票因为人为因素的干预跌得比较狠,几乎是整个市场跌幅前十的股票之一。
但实际上股票市场中与他处境类似的公司比比皆是。
甚至一些公司基本面的实际情况还有比它更危险的,只是暂时还能“隐身”,没有彻底曝光出来罢了。
比如朝日啤酒,奥林巴斯工业,养乐多,三丽鸥,学研,津村……这些曾经以理财技巧而名声大噪的上市公司,都因为所持有的资产价格大幅缩水而造成了巨亏。
而这些公司中损失最大的,处境最艰难的,就是当年“东京六鬼”中最早创造理财概念的阪和兴业。
阪和兴业的北茂社长,其社长之位是从其兄长北二郎的手中继任的。
和打下江山的北二郎一生都专注于钢铁制造业不同,身为第二任社长,经历过两次“石油危机”,深知日本实体脆弱性的北茂脑子比较活泛。
上任后为了解决“广场协议”不利影响,才选择了炒外汇,来对冲经营风险。
于此同时,他还热衷于投资股票市场和附认股权证公司债券。
其实按理说,他这些决策不仅没有错,而且很明智,非常有前瞻性,完全吃到了时代的红利。
因此很快就让阪和兴业走出了经营困境,利润大增,轻而易举就获得了主业之外的巨大利润增长,拥有了超越企业实力的收获和回报。
可以说从一开始就赢在了起跑线上。
但问题是人的欲望是无穷的。
当理财获利这条路走的太容易之后,任何人都不会把心思再放在靠流汗赚取微薄利润的主业上。
短短五年,北茂就忘记了自己初心,把阪和兴业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理财技巧企业,自己也成为了金融市场的风云人物。
他的交易规模越来越庞大,他在外汇市场上的单日买卖金额最终达到了惊人的三千亿日元,可以与苏黎世银行的交易规模相媲美。
除此之外,他还拥有证券公司和信托公司给与收益率保障的“特金”,以及与银行交叉持有的价值八千亿日元的股票,还有不少不动产。
到1989年年底,阪和兴业最风光的巅峰时刻,其市值已经暴涨到了一万六千亿円,是宁卫民最初买入价的三十几倍。
尽管阪和兴业的职员一直保持在一千人左右,主业甚至是亏损的,全部利润只靠理财部门十个人。
但在不经意间,阪和兴业的总资产,包括商业票据发行余额在内,已经超过了十兆日元。
不知不觉,该公司的自有资本都已经高达一兆日元,排名全国第六。
仅次于三井物产、三菱商事、丸红商事、伊藤忠商事、住友商事五家公司。
在净利润方面,甚至超过了三菱商事排名全国第一。
以至于日本商界许多知名企业家都对北茂称赞连连,把其当做值得学习和效仿的商业偶像。
北茂本人甚至在1989年年底的忘年会上公然放出狂言,“谁都没想到,创业三十六年只积累到二百九十亿円资本的企业,在我上台后,不到十年间就能增加到上兆日元。如果从最开始由我来当总裁的话,公司规模也许早就变成了全国第一,起码也是现在的十倍。”
并且这番演讲在当时获得了如同海潮一样的掌声。
然而好景不再,谁能想到从1989年圣诞节当天开始,日本股市就拐头向下了呢?
不用说,依靠理财技巧获利的阪和兴业在持续的股市暴跌中会有如何的遭遇,完全是一目了然的。
毫无疑问,从来没有经历过如此持续的股市灾难,北茂对于由市场变动所带来的风险认知他是极度缺乏的,也是严重估计不足的。
于是在进入1990年的三个月里,阪和兴业前所未有的危机在经济泡沫破灭后迅速浮出了水面。
不但公司经营数据出现了高达三千亿円的巨亏,同时阪和兴业的股价也从1989年高峰时的八千九百七十日元,跌至了四千四百六十日元。
市值缩水近乎一半,从一万六千亿日元的高峰,跌落到八千四百五十一亿日元。
这还不算,由于股东承受了巨大的损失,公司内部变得人心惶惶,北茂社长还面临着强大的内部压力,有失去对公司管控能力的风险。
这主要就表现在公司专务寺田俊三针对当时公司以理财技巧为中心的经营模式,公开表达不满,对其发难。
寺田俊三是北二郎最喜欢的亲信,作为钢铁主业阵营的利益代表,他在公司内部针对理财导致亏损数据的董事会上对北茂进言,要求其改变经营策略。
不但要求北茂恢复对钢铁制造主业的关注,而且也要他对理财技巧的金额予以限制,这也是当时阪和兴业绝大多数贸易伙伴和公司雇员们的希望。
但此举却让北茂社长感到十分的难堪和愤怒,他认为寺田俊三是怀有私心,意图削弱自己的威信,便以需要时间考虑为由拒绝了当时表态。
然而北茂自己心里也清楚,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做出的回应是不肯拖太久的。
尤其三月因为是日本会计年度结束的一个月,几千亿的巨亏会变成一个年度财务数据上的巨大的污点,而他在即将召开的股东大会上也必然会遭遇问责,难以交代。
再加上日本社会本身有自己的特点,盛产一种叫做“总会屋”,由暴力团主导的灰色产业,这或许还会让他面对更艰难的处境。
要知道,这个群体的人通常都会购入企业的小部分股票,然后利用法律漏洞,成为各家公司股东大会上的常客。
他们自称职业股东,拿手好戏就是在大会上大肆喧哗、大放厥词,质疑公司经营的方方面面。
所擅长的就是抓住一点漏洞就无限上纲上线,将小问题放大成为不可容忍的缺陷。